第９章「暗影崇动」（3/8）

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在称赞，但说到底应该不是贝利克的真心话。

亚尔斯一旦真有科目被当掉，很有可能不由分说地被遣送回军队。尽管贝利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，可是在某些人眼里看来，那大概就像是谈判桌上的必要演出，其实背后隐藏着心怀鬼胎的老谋深算。

『露姬也顺利坐上你搭档的位置了吗？这下子我烦恼的情，就少了一项了呢。』

这老头在装什么蒜啊——亚尔斯忍不住皱起眉头。就连特许证都已经完成搭档的登录程序，这名位居总督的男子，根本不可能不知这件情。

而且贝利克打从以前始，就一直费尽舌地催促亚尔斯，要他赶紧找到自己的搭档。

当然，贝利克很清楚，亚尔斯其实不需要搭档辅助，因此并没有强制执行这件情。

「先不说这个了，您找我有什么情？您总不会是为了确认这情，才特地使机密线路联络我吧？」

亚尔斯为了让贝利克尽早说出要，催促着他进入正题。

见位于萤幕彼端的贝利克，脸上遍布的皱纹变得愈加浓密。紧接着，这名身居军队总督之职的男子，以十分难以启齿的表情，沉重地了口。这代表他准备依照亚尔斯的希望，直接切入正题。

『有任务要给你。』

亚尔斯多少早已猜到是这么回。既然总督特地找上门来，不是某项重要任务需要优秀的人员支援；就是出现了「有亚尔斯能完成」的任务。

自己依旧身受军方无形牵制的处境，在这时候总是让亚尔斯感到厌烦至极。

尽管亚尔斯是以学生之姿在学院就读，但他依然保留着军人的身份，因此很难拒绝来自军方的要求。

即使此——

「我可是很忙的。」

『你就先听我说一下内容吧，亚尔斯。』

这句话不过是亚尔斯的微弱反抗。他原本就没打算拒绝，也知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，因而噤口不语，仿佛在催促贝利克继续往下说一。亚尔斯的确是拥有自由的时间，但贝利克这名男子对自己恩重山，也是不争的实。不过，他绝对不愿意在贝利克面前说出口……这纠结的情感，肯定是他至今仍和军方藕断丝连的主要原因。这无法斩断的锁环，也可说是一不解之缘。

『这次的目标是名为古铎曼·巴冯格的学者。』

「……人类，是吗？」

亚尔斯的语调有些沉了下去。而站在一旁待命的露姬脸上，倒是没有太多惊讶之色。露姬为了当上亚尔斯的搭档离军队时，总督已先和她提过这件情。尽管内容涉及机密，不过这也是军方向露姬出的条件之一。

答应了这项条件的露姬，承诺自己若是没能成为亚尔斯的搭档，便将一生奉献给军队的任务。当然，她早已做好在坐上搭档的位置以前，都不会回到军队里的觉悟。

——真是够了。

亚鲁法国内也有治安部队存在，而其底下的队员多半不是魔法师。因为军队负责的是击退魔物的国防任务，治安部队则是负责维持国内的治安，所以才会有这的人员分配。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宝贵的魔法师是对付外界魔物的王牌，若是将之派去非魔法师也处理得来的对人治安部队，可能会出现难以调动差遣的问题。

军队里存在着两大组织，一是负责「墙壁内侧」、肩负市民安全的《治军》；一是负责「墙壁外侧」、肩负排除魔物等外敌威胁的《外军》。这是七国成立后便马上建立起来的体制，一路沿袭至今，不过会使这两个称呼的人，大概就有知这段历史的人而已。

现阶段受到着重关注的，是以人类最大的威胁——魔物为对手的外军，实上外军的地位也的确高人一等。军队的最终指挥权虽然在总督手里，但他在许多情况下，也不得不照顾到军方高层或元首的意向。

而这次的任务对象并非魔物，因此照理说来应该是由「治军」负责。既然这项任务会转到亚尔斯这里，便代表目标人物是治军处理不来的对象。看来是非常棘手的重度犯罪者。

为了方便解释委托，萤幕的一角显示出目标人物的脸部照片。接着陆续传来了详细的人物资料。

古铎曼本人已年过四十，但萤幕显示的似乎是三十来岁时的照片。他戴着一副纤细的无框眼镜，蓄着一头短发。长相部分果然是很有学者味的纤瘦脸庞，给人相当狡猾的印象。然而，在他那双病恹恹的无神眼眸深处，似乎藏着一抹疯狂和执念的神色。接下来显示在萤幕上的古铎曼简历，则展示出他是一个好奇心相当扭曲的人物。亚尔斯确认着详细内容，微微皱起了眉头。

『这名男子暗中做了无数违反伦理的研究，因为这些罪行受到通缉，却在遭到逮捕的前一刻躲了起来。在那之后就一直找不到他的藏身之处。』

「到今，终于被逮到尾巴了是吗？」

『是啊，那家伙不晓得为什么聚集了许多孩子。』

古铎曼似乎为此做出相当夸张的情，从而被人发现踪迹。亚尔斯在恍然大悟的同时，脑海里也浮现出两个疑问。

「他为什么要在『现在』采取行动？」

『我们没有掌握到这个地步。不过也有人认为，那家伙在过去东躲西藏的岁月里，很有可能在继续他的残酷实验。因此我们担心，既然他这次的动大到露出马脚，或许便代表他的实验已经到了最终阶段。』

「嗯哼。那么，为什么要找我出马？」

这是亚尔斯的二个疑问。单从总督的话里听来，对方的确是个需要尽早采取对策、不能继续放任在外的人物。然而，在关键部分不明不白的情况下接下委托，实在令人非常不愉快。

贝利克总督蓦地叹了口气。他那张愁眉深锁的脸，俨然已多少猜到亚尔斯会抛出这个问题。

『你是老子呢。』

「多谢夸奖。」

『但是这部分是无法公的环节。』

「也就是说，古铎曼那家伙以前在从人体实验的时候，其实捅出了相当严重的篓子是吧？然后军方或政府的部分高官，和古铎曼之间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之类的。到今，果这的情公之于世，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对吧？」

贝利克无言以对，而他的这番沉默，形同证实了亚尔斯的推测没有错。

『我们不能让这桩堪称「亚鲁法污点」的丑，再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。尽管那时不得不采取下解决的做法，但我一直认为这做法太过愚蠢。可是，我也不是每件都能按照自己的法处理。』

贝利克脸上的皱纹变得更加浓密，脸上浮现苦涩的表情。他会忽然示弱地说出近似辩解的话语，也是因为对方是亚尔斯的关系吧。两人毕竟已是长年的老情了。

『我们不能在这时候，让军方的威权扫地。』

「说的也是呢。」

『你可别说风凉话啊。军方真的威权扫地的话，可是会演变成紧急态。到时我能要求你重返前线。』

「……」

您真敢说啊，别说是「仅限紧急态」，你们根本是「一有情」就来找我吧——亚尔斯在心中嘀咕。贝利克这恐吓自己重返军队的言论，在亚尔斯的记忆里，已经不是一、两次了。

不过，即使这次委托的目的，是要帮过去的政府或军队高层的失策擦屁股，但是在处理失当的情况下，亚尔斯的确会遭受池鱼之殃。说得直截了当一点，正是因为有贝利克坐在总督的位子上，亚尔斯才得以从前线退下并隐居学院。不对，甚至可以说假使贝利克真的解除了总督之位，亚尔斯便没有继续向亚鲁法这个国家效忠的理由。

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寥感，蓦地在亚尔斯的心里投下一丝霾，就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这股情绪究竟从何而来。即使是亚尔斯本人，肯定也毫无自觉吧。我不会期待周遭出现什么巨大的变化——这的说法固然很有大人的味，但这其实也意味着害怕变化，是顽固地坚守自己的容身之处，仿佛是一名对世界充满不信任的孩子。

『相关资料已经全部传送给你了。』

亚尔斯在有别于萤幕主画面的小型子画面上，将那些资料放大后过目了一遍。

「……我知了。」

『感谢。麻烦你严格遵守指定的日期时间。手段不限，但希望你能采取最妥当的方法。』

亚尔斯点了点头，像是在说剩下的部分毋须多言。一直以来都是此。总督的那说法，暗示着唯一最妥当的解决手段，就是彻底抹消目标。

这可相当不好办啊——亚尔斯脸上浮现一个坏心眼的笑容。看来古铎曼真的是个相当棘手的重度犯罪者。

『预祝你奋战到底。』语毕，总督中断了通讯。

您可真会说场面话——尽管亚尔斯感到有些不以为然，但他是放下情绪，重新浏览起方才的那些资料数据。

——元素因子的分离化是吗？原来此，虽然是邪门歪，不过这家伙的思路挺有意思的。该说他是挺有小聪明的吗？

就在亚尔斯此寻思时，始终沉默不语的露姬忽然咕哝了一句：

「……真是够了，究竟要蛮横到什么地步呢。」

柳眉倒竖的露姬，看起来相当愤慨。实上，她应该是打心底感到愤怒。尽管露姬在两人通话的期间都没有插嘴，是默默听着，但她似乎一直在强忍怒火。面对劳苦功高的亚尔斯，军队和国家的方针就是透过暂时的自由安抚他的情绪，然后继续逼着他做牛做马。包含贝利克的立场在内，露姬在理智上应该都理解这些情，可是一等到任务的通知结束，她是忍不住义愤填膺了起来。

看到露姬一脸沉的表情，亚尔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。接着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，仿佛在说「这的表情不适合你喔」。

「别这么说，这也不是今天才始的情了。」

不过，从旁人的角度来看，的确会是这感觉呢——亚尔斯对此多少也有自觉。

「可是……」

亚尔斯在不涉及保密项的范围里，寻找着适合来导露姬的话语。

「能让总督欠个人情也正合我意。而且我身为一个研究者，老实说也对『这家伙』有那么一点兴趣。」

正确来说，是对古铎曼所搜集到的那些研究数据有兴趣。

亚尔斯轻描淡写地回避露姬不安的眼神，向她陈说这项任务也不一定全是坏的理，最后总算让她暂时罢。

◇　◇　◇

在亚尔斯平息这场突其来的机密委托风波后，艾莉丝便来到了研究室，时间恰好是中午过后没多久。

「阿尔你要是也一起来就好了。」

「她也不过是回老家一个星期而已，去送别什么的，未免也太夸张了。」

实上，亚尔斯正在尽情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时光。光是那个啰唆的女孩不在，感觉自己一下就轻松了起来。亚尔斯甚至始寻思，下次要不要来排定一个明确的时间表，采取绝对不在规定时间外进行指导的体制。就连下一个训练阶段的内容规划，他也倾向采取能让两名少女自行操练的方针。

「无论何，那个野丫头不在这里，实在是可喜可贺。」

「菲娅说成野丫头，阿尔你也挺过分的呢。」

艾莉丝露出苦笑，不过她似乎也很清楚亚尔斯是在玩笑。对于亚尔斯的这幽默感，艾莉丝大概已经相当习惯了。

「不，该感到可喜可贺的人，其实是你才对。」

「咦！」

亚尔斯在架上翻弄了几下，从那里搬出一台像是投影机的奇妙机器。

「露姬，不好意思，麻烦你稍微离席一下。」

「……！」

听到亚尔斯这句话，感到惊讶的人反而是艾莉丝。露姬似乎早有预期，顺从地以眼神表示收到命令后，便踩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消失在门后。

「……」

房间里剩下两个人。艾莉丝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，喉咙发出细微的咕嘟声。但她立刻就伸指抵颊，歪起脑袋露出一个装迷糊的笑容，仿佛是在困惑地询问这是怎么回。

每当现场气氛即将变得凝重起来时，艾莉丝总是习惯地摆出这小朋友般的动，就像是要以此蒙混过去。她宛是在下意识地回避面对现实。艾莉丝非常擅长替人着和察言观色，而这同时也意味着她具有极端纤细的一面。

不过，亚尔斯接下来要向艾莉丝说明的内容，实上并不是多么严重的情，也不是打算对她说教。

是的，他要做的情就有「确认」——为了进一步推进研究。

「在分析你的魔力之后，我有了一些新的发现。当然，就我们之前说好的，我不会在违反你意愿的情况下追根究底，不过这项研究要继续下去，就必须先告诉你这些发现才行。毕竟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些实，你果能到什么原因或头绪的话，对你我来说，应该多少会有点益处。」

亚尔斯敲打几下投影在空中的虚拟键盘后，艾莉丝的身旁便出现了一面萤幕。他的目光一落到萤幕上面，浮现在上头的字串，便以惊人的速度滚动起来。没过多久工夫，萤幕上已滚过成百上千行的字串，此时亚尔斯的目光忽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，画面的滚动也随之戛然而止。

「……!?」

即使艾莉丝不明白这些字串代表什么意思，但她应该是能理解其中的不自然之处。亚尔斯重新手指出有问题的那几行字串。

那里是显示魔力因子的构成和数据分析结果的部分，可是那部分周围的文字不是一片模糊，就是化为不知所云的一堆乱码，而且到处都是不自然的空白。

「不管是以什么的形式，蕴藏在魔力因子里的资讯，理论上都能以文字或符号的方式表示出来。」

「嗯……」

「而这个空白的部分，就是无法实现这资讯到符号的转换。换句话说，这个现象理解为某错误或缺陷会比较妥当。」

亚尔斯打天窗说亮话。这个现象不是资讯本身的「劣化」，而是「缺陷」。

「你对这件情有什么头绪吗？」

「……」

艾莉丝的视线不知何时已垂向下方。她的眼睛已经没有看向虚拟晶萤幕。那副脸色苍白的模，看起来明显受到了冲击。

要说头绪的话……艾莉丝是有的。解这个问题的线索，明确地存在她的心里。过往那些恶魔般的实验所造成的伤痕。她之所以无法立刻口说出这件情，并不是因为起过去那段痛苦的岁月，而是因为父母的回忆在脑海里闪过。

即使迟钝亚尔斯，也不致于无法从艾莉丝的变化察觉到不对劲。

「我一始就说过了，你要是不愿意的话，我不会追根究底。但不管怎么，既然在分析里发现了这的现象，我认为是得告诉你一声才行。」

「你说的『缺陷』，从为魔法师的层面来说，也是此吗……？」

艾莉丝忧心忡忡地口问。她以悲痛的神色吐出这个疑问，似乎是在担心自己为魔法师的资质和未来。

「不，这不是什么需要特别在意的情。虽然也不是说完全没影响就是了。」

「这啊……太好了。」

艾莉丝暂且放下心来。不过亚尔斯认为，自己有必要对「也不是说完全没影响」这句话的涵义详加解释。

「首先是关于那个不算太严重的问题，魔力资讯的缺陷，会对魔法的持续时间造成影响。值得庆幸的是，缺陷发生之后已经过了相当的年月，因此即使和其他人相比，应该也不会出现什么明显的差距。」

亚尔斯是刻意使「已经过了相当的年月」这说法。也就是说，艾莉丝身上魔力资讯的怪异缺陷，绝对不是天生就存在的问题。

「魔力资讯原本就与魔力量之类的东西不同，无法透过训练改变它的根本优劣。不过，一般说来，随着年龄的增长，内在的魔力资讯会变得紧密起来；你则是因为魔力资讯有缺陷的关系，无法从中追溯以前的老旧资讯。」

艾莉丝在听到「不会有什么明显差距」的部分时，整个人似乎已经放下心来。不过，她究竟有没有正确理解亚尔斯这番话，实在很令人怀疑。

「嗯，简单来说，就是你的魔力很年轻吧。」

虽然是非常粗糙的比喻，但这件本来就没有多么严重。

「很年轻……？」

会因为听到这话而心花怒放的，实际上也有那些「不年轻」的女吧。然而，隐约觉得自己受到夸奖的艾莉丝，似乎决定不再去深究这件情。

尽管亚尔斯成功做出了简单扼要的说明，但他的心情是不怎么畅快。因为艾莉丝的魔力资讯缺陷，摆明是人为干预下的产物。在正常成长的情况下，基本上不会发生缺陷之类的情况。

而且亚尔斯在扫描艾莉丝的身体时，便已经发现她身上有手术的痕迹。虽说无法达到瞬间恢复的惊人效果，但现代世界可是有治愈魔法这东西。即使身上有伤口出现，要以治愈魔法确实地加以治疗，除非是过于严重的伤势，都能够避免留下疤痕。可是遗留在艾莉丝身上的伤疤，明显到稍微扫描两下就能够被人发现。这便代表她过去接受过相当大型的手术，而且后的伤口处理非常草率。

「总而言之，你身上的魔力资讯缺陷，能说难以理解。」

「……」

面对亚尔斯静静凝视自己的眼眸，艾莉丝轻轻咬住了嘴。她并不是在后悔自己答应协助亚尔斯的研究。真要说起来，忒丝菲娅其实也知艾莉丝的这段过去。当然，这的确不是能够随便向人倾诉的过往。艾莉丝本人也和忒丝菲娅提过那么一次而已。那次以后，她和忒丝菲娅之间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