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

神秘的强化外装「ISS套件」虽然威力极其骇人，以物件尺寸来说却算是极小。

它是一个直径五公分左右的黑色半球，跟公共摄影机有几分相似。先前遇到的Bush Utan与Olive Glove是将这个半球装备在口正中央。

但呼应拓武启动指令而浮现的半球，却出现在他右手「打桩机」上相当于手背的部分。

套件正中央窜过一条横线，表层以这条线为中心往上下一分，从中露出一个状似生物眼球的球体，上头有着水润的光泽与深沉的血红色──

紧接着，Cyan Pile脚下溢出密度与规模都极为惊人的过剩光，在他身上翻腾不已。不，那已经不能叫做光了，因为他整个人都成了浓密的漆黑物体。这是极为精纯的黑暗斗气，不像Bush Utan是身上披着一层朦胧的「影子」。

春雪拚命挺住自然地往后退的双脚。

拓武身上迸发出的斗气远非Utan所能相比。地板上以拓武所站的位置为中心，出现了放状的裂痕，证明这并非单纯的光影特效。

…………阿拓…………

或许是下意识听见春雪在心中这么呼喊，拓武平静地答了一声：

「小春。」

他以左手指向上下的地板、天花板，以及四处可见的柱子，继续说了下去。但他说话的声音却与召唤出套件之前大相迳庭，带着沉而扭曲的金属质感特效。

「……一直待在这么窄的地方，你也拿不出全力吧？」

「嗯……没错。要到外面去打吗……？」

春雪判断拓武所受的精神干涉似乎不像Utan他们那么严重，多少因此松了口气。

然而──

「不，不这么麻烦。」

拓武喃喃答完，便将附上了ISS套件的打桩机随手指向脚下地板，接着以平板声调若无其地唸出招式名称：

「『黑暗气弹』。」

他出的不是铁桩，而是黑暗光束。光束瞬间打穿地板，了一个直径十公分左右的洞往楼下。

一秒、两秒……三秒钟过后。

春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振动从正下方直冲上来。来不及倒抽一口凉气，地板已经龟裂粉碎，缝隙间迸出能以黑色火焰来形容的能量洪流。

「…………！」

春雪急促地吸了一口气，反张双翼朝正后方猛冲。他在空中上下翻转，伸出双手调整成全速飞行的姿势，冲向大楼外围的口部分。在背后涌来的爆炸震波撼动下，他好不容易才飞到空中，继续在「焦土」场地的天空笔直往前飞翔。当他确定已经拉足够距离时，才扭转身体看向后方──

「这………………」

春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
视线所向之处，正好能看到这座在现实世界中相当于自家大楼A栋，楼层数高达三十层的巨塔，从地上部分始粉碎倒塌。

在这「焦土」空间里，地形物件确实比较脆弱，但再怎么脆弱也有个限度。巨大的建筑物一旦遭到破坏，将会彻底颠覆「对战」的策略成分，所以系统上是会设定成得花相当多时间跟工夫才能成功。据春雪所知，「一击就能破坏巨大建筑物」的超频连线者，就有装上全套强化外装的「不动要塞Immobile Fortress」，也就是红之王「Scarlet Rain」。

春雪不敢相信眼前的光景，看得连连眨眼。但大楼在短短几秒钟之内便已完全崩塌，成了巨大的土石堆。

春雪的目光跟着被吸引到视野右上方Cyan Pile的HP计量表所在处。

他明明陷入那么大规模的崩塌，剩余HP却仍然维持近四成，与先前被春雪「空中连续攻击」削减完时一。而且尽管「焦土」场地中破坏地形的加成较少，但他仍然一口气集满了整条必杀技计量表。

春雪再度将视线转往大堆土石，随即看见堆积成金字塔状的物件堆顶端被一股从下往上的力量轰。

Cyan Pile从粉碎消失的土石堆中现身，身上带着更加浓密的黑暗斗气。

「……阿拓。」

春雪以沙哑的嗓音喃喃喊出对方的名字，但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。

眼前景象能以「压倒」一词形容，让他甚至忘了震惊与战慄。尽管先前Bush Utan发动「ISS模式」后，战斗力也有了惊人的提升，但拓武的变化却远在他之上。这也就表示──拓武一直将这深沉得令人发疯的苦恼，强压在内心深处。

那么，自己更不能就此认输。

要是春雪束手无策地败在ISS套件的力量之下，那么这股已经逐渐掌握拓武内心的黑暗多半会更加壮大。先前黑雪公主、Sky Raker、仁子与Blood Leopard不厌其烦地警告心念黑暗面有多危险，而拓武或许会一脚踩进这深不见底的「心灵空洞」之中。

「后门程式」件以来，拓武一直拚命找回自己。他从采最先进高度资讯化教育的新宿升学校，转来留有许多旧时代要素的梅乡国中，以自己的步调一步一脚印地走到今天，绝对不能让这刻意散播的恶意打断他要走的路。一定要办法他从套件的干涉中拖出来，斩断那玩意儿的支配效力。若要做到这一点──

就得打赢这场对战。除此之外别无他法。

我必须透过胜利来告诉他。告诉他「正向心念」的力量，告诉他其中所蕴含的希望之光虽然渺小，光芒却极为强烈。

春雪悬停在七十公尺高度，双手将「雷剑」具体化。

拓武站在土石堆顶上，正以缓慢的动举起寄生着ISS套件的「打桩机」对准春雪。

先前从炮口发出的「黑暗气弹」有着无与伦比的威力，多半无法像当初应付Bush Utan所的同名招式那般以雷剑打偏。不过，既然看得到发位置与时机，应该就有办法应付。自己必须以刚好不会受伤的惊险距离躲过攻击，并以俯冲攻击反扑。

春雪停住虚拟的呼吸，全副精神集中在Cyan Pile举起的强化外装炮口上。

──所以他晚了一步才发现。他没能及时注意到拓武小声喊出招式名称的同时，使心念招式时理应不消耗的必杀技计量表从全满状态一口气耗光。

「……『雷霆暗枪Lightning Dark Spike』。」

当这个春雪初次听到的招式名称出口的同时，打桩机的炮口似乎闪过了黑色的光芒。

就有这。既没有产生足以让大楼崩塌的巨大光束，也没有巨响或冲击波。焦土空间中乾涩的风萧萧吹过，一阵冰凉的感觉抚过左肩……

「……」

春雪忽然间觉得身体微微一晃，同时有些小小的光点从视野下方划过。视线一动，便能发觉有奇妙的物体朝地面掉落。是银色的棒状与薄板状物件。春雪纳闷地凝神观看──

「…………！」

看出那是什么东西的瞬间，春雪能茫然瞪大双眼，深深吸气。那是手臂，以及翅膀。

尽管明知太迟，他依旧看向自己的左肩。然而那儿剩下有做过精密镜面处理一般的光滑断面。Silver Crow的左手与左侧金属翼片，已完全消失无踪。

春雪身体忽然一歪，于是他下意识地加强右翼推力试图保持高度，反而因此失去了平衡，陷入头上脚下的螺旋下坠姿势，整个人就这么像片树叶似的朝地面坠落。

即将撞上地面之际，春雪总算摆茫然自失的状态，以右翼施加反方向的推力抵销旋转，这才惊险地成功双脚着地。然而下坠的冲击终究没能完全卸，膝盖与踝关节迸出剧烈的火花。他不由得双腿一软，这才到要查看HP计量表。被打掉整左手与左翼的损伤非常深，计量表一口气降到了五成以下，变成黄色。

不过，与损伤量相比，中招的实本身更让春雪受到巨大的震撼。

──我什么都没看见。

尽管勉强在打桩机的炮口上看见呈漆黑十字的发特效，他却完全没能认知到是什么的攻击窜过从炮口到自己的七十公尺距离。

过去有好一阵子，春雪都透过自制的虚拟实境型「闪躲近距离枪弹」程式进行非常胡来的特训。而他的努力没有白费，今要看得见手位置，即使对方以大型步枪狙击，他也有相当高的机率躲。反过来说，要是连这点本都没有，也不可能在毫无遮蔽物的空中飞翔了。然而刚刚──果是躲不便罢，自己竟然连弹都看不见，实在难以置信……

尽管心中受到极大震撼，但春雪在地面茫然自失的时间应该有短短半秒。

无论面临的状况有多出乎意料，都要立刻重整思绪展下一步行动，这乃是超频连线者最重要的能力之一。春雪决定先压抑住惊讶，打算在几乎完全丧失飞行能力的现状下重新建构战术。既然此，唯一的路就是办法再度形成贴身搏战，哪怕剩下一手与一边翅膀，也要靠「四两拨千斤」与「空中连续攻击」的组合来找出胜机。

首先要做的就是──动起来！

春雪喝叱自己起身，准备从坠落的大楼前庭朝存在的B栋跑去。

但这时又发生了意料之外的态。

一阵轰隆巨响，地面始摇动，让他无法顺利冲刺。春雪脚步踉跄之余朝声音来源望去，发现大型虚拟角色就在距离他仅十公尺左右的地方落地。原来是站在土石堆顶上的拓武一口气跳到前庭来了。

像Cyan Pile与Frost Horn这重量级虚拟角色都有个共同的特徵，就是可以靠踩踏地面引发震波，妨碍轻量级虚拟角色移动。然而先前的摇晃已经不能说是震动，简直就是大地震。春雪的脚被地面纵横错的裂痕绊得能原地踏步，然而背后的拓武已经以同超出应有水准的高速冲刺，转眼之间便追了上来，在极近距离停步。

这股几乎令人觉得他整个虚拟角色都大了一圈似的压迫感，让春雪当场呆住。

面罩上成排的缝隙下，拓武那双眼睛随着一阵低沉的声响发出光芒。但颜色却从先前的淡蓝色转为偏黑的紫色。

拓武静静低头，俯瞰春雪在立足不稳的姿势下呆站不动的模。

他嘴边发出了带有失真特效的声音：

「对不起……小春。」

「…………阿拓…………」

春雪能以几乎不成声的嗓音呼喊好友的名字。拓武慢慢朝他踏上一步。

「……对不起。我……早就知……情会演变成这，却是强迫你跟我对战。我这个子……就算你觉得我是痛宰你，也是无可奈何啊……」

Cyan Pile在沉重的脚步声中继续拉近彼此距离，高大身躯直逼春雪面前。这巨岩般的虚拟角色全身毫不间断地发出浓密的漆黑斗气，直往上冲。拓武瞥向这漆黑斗气的来源──寄生在右手强化外装上的黑色眼球──说：

「……有人告诉我，宿主心中的黑暗愈深沉，『ISS套件』能发挥的威力就愈是惊人。这也就表示……我就是这的人。我这力量四个PK折磨至死的时候，就深深体认到了这一点。不……也许我打从一始就知了。因为我当上超频连线者，纯粹是为了考出好成绩、在大赛里夺冠，借此留住小千的心……」

「阿拓……阿拓。」

不对。不对。不对不对不对不对！

春雪心中就这么一句话翻来覆去。但他不明白该怎么自己的法化为言语说给拓武听。

视野在虹彩中晃动、濡湿，春雪这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。

拓武低头看着春雪哭泣，几颗小小的光点同从他眼角滴落，随即蒸发。

「谢谢你，小春。」

他听见好友温和的说话声。

「我很庆幸最后一次『对战』的对手是你……谢谢你。」

「…………最、最后……？你……你在说什么啊……？」

春雪战战兢兢地追问，拓武则平静地回答：

「等这场对战打完，我就去跟『加速研究社』拚个同归于尽。」

「…………咦…………」

「既然那些家伙有本弄出这么可怕的强化外装到处散播，我也不会以为自己打得赢他们的头头。可是，要循着套件的感染途径追查，总该查得出一些有地位的家伙。我会办法这家伙引到无限制空间，从这人身上逼问所有能榨出来的情报……即使……」

拓武说到这里，喉头哽咽了一瞬间，但随即继续说出坚定的话语：

「……即使，我在过程中失去所有点数，导致BRAIN BURST被强制反安装……我也一定会所有查出来的情报给你。所以小春，之后就要拜托你阻止他们了。这东西……这会渗透进每个超频连线者都有的『精神创伤』迷惑大家的力量，万万不能存在。因为加速世界这个地方，是为了像你、小千、军团长这能将伤痛化为希望，继续往前迈进的人们存在的……」

「……阿拓……你……你不是一……」

自己在这场面下话说得吞吞吐吐，让春雪能乾着急。

即便此，这位十年来的儿时玩伴似乎是感受到了春雪的心意，感觉得到他在面罩下微微一笑：

「小春，有一件我也得先谢谢你。」

尽管全身迸发出的黑暗斗气更加凶猛，拓武说话的声音却始终平静：

「谢谢你当时……在我们一次对战的最后原谅我。从那天起，我成为新生『黑暗星云』的一员奋战至今，这八个月我过得很快乐，几乎怀疑自己是在梦。谢谢你，小春。对于你的『净化』任务，有军团追求破关的目标，全都得半途而废，的确让我非常遗憾……请你也帮我跟军团长、Raker姐有Maiden她们谢。有……帮我跟小千说声抱歉。」

「──别说了！阿拓，不要说这话！」

春雪按捺住这阵撕裂口的心痛，大声嘶吼。

他紧紧握住剩下的右拳，拚命将心念的光辉集中在手上。光芒不规则地闪烁，反映出剧烈动摇的情绪，但仍然让笼罩两人的黑暗稍微淡去。

「要是军团里少了你，小百会哭的！她一定会哭！阿拓，你害小百哭吗！」

听到这阵嘶吼，拓武微微低头，随即以更加平静的嗓音说：

「……嗯，也许吧。可是……我相信她一定能跨过短暂的哭泣，继续往前进。因为让小千回到过去的人就是我。她就拜托你了，小春。」

拓武微微一笑，在春雪面前力握紧巨大的左拳。

浓缩的黑暗斗气凶猛地低声咆哮。这有黑洞一般的深邃，轻而易举地压过春雪右手上微弱的银光。

「该收场了，小春。你不为我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，这股黑暗原本就在我心中，所以你要做出跟八个月前相反的选择就可以了。我会帮你一……」

或许是凝聚的力量太过强大，导致拳头在空中迸出了无数火花。拓武就这么慢慢地将左拳往身后收紧。

喊出招式名称的声音始终极为温和，彷佛在安慰春雪、鼓励春雪。

「『黑暗击』。」

面对这宛巨大陨石坠落般的一拳，春雪试图以右手的银光格挡。

但他随即遭遇一股前所未见的冲击，一股彷佛整个世界都爆炸了似的巨大冲击。虽然力量微薄，但要是没有心念防御，他的虚拟身体肯定会在瞬间粉身碎骨。

尽管没有当场消灭，但春雪依然无法停留在原地。吃了这一拳后，他整个人以惊人速度朝大楼B栋方向飞去。

他飞了半秒钟左右，背部撞上建筑物，焦黑的水泥墙撞出了大洞，冲进建筑物内部。但是力没有耗尽，他继续撞穿了二面、三面、直到撞穿四面墙，惯才总算减弱。春雪的身体在一个又大又空旷的房间里弹了一下，整个人倒成大字形。

因巨大冲击而变得昏暗的视野左上方，频频闪烁着红色光芒。

尽管思考已经几乎停摆，春雪仍然看出那是已经剩几个像素长的HP计量表。

力量差距大得令人绝望。没错，走到这一步，春雪才首次感到绝望。

竟然打赢使出全力的拓武？自己也未免太得意忘形了。正因为拓武每一方面的能力都远远凌驾在自己之上，所以春雪才会崇拜拓武，他当成目标。

他这么优秀，却自己逼得走投无路，决心舍身一搏；那么连唯一能力所在的翅膀都已经失去的春雪，又能做得了什么呢……

远方传来一股沉重的振动。拓武打穿了大楼的墙壁，笔直接近春雪，准备结束这场对战。

春雪龟裂的面罩下再度泪流满面。

──我梦也没到，我们会这结束。我一直相信千百合、拓武有我，我们三个永远都可以在一起。亏我一直相信BRAIN BURST，相信加速世界正是为此而存在…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