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谱

第十卷


☖ 罪恶感


「为大家介绍,这位就是岳灭鬼翼女流2级!老师,请上台!」

「啊…………各、各位好……歹势……」

编入女流棋士之后的一份工,是参加正月举行的百货公司将棋庆典。

女主持人一脸意外地凝视我的脸。

「哎呀?您的腔调真是奇特呢。岳灭鬼老师是关西出身的吗?」

「不……咱出生于大分。不过来到东京后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,导致两边的腔调混杂,连咱自己都搞不清楚了。」

「哈哈哈,简直就像※拉姆一,真不错呢!肯定会很受观迎!」(编注:漫画《福星小子》的女主角,说话时语尾带有腔调。)

观众席响起一阵如雷的掌声。

──为什么?我明明只是说了几句话啊……?

对我而言,方言是自卑感的来源。

因为在刚进入关东奖励会且屡战屡败的时期,我知其他奖励会员是如何形容我的。

『那家伙的将棋有股乡土味。』

于是我封印了方言,也把自己从前的棋风一并封印。

之后我仰赖师兄的人脉,同时参加了好几个研究会。我拚了命地搜集关东奖励会员产出的最新情报,使自己改头换面。

不过大概是离奖励会,导致我丧失了紧张感吧……不知不觉间我竟始操着一口诡异的方言。

「那么,希望与岳灭鬼老师对局的客人,请移步至那边的等候区!」

──怎可能有人接受我的指导对局?

我甚至没能成为奖励会有段者,这人的将棋根本毫无价值可言。

一旦毫无价值的事被识破,我马上就会被剔除女流棋士之列──我一直是这么的。

然而等候区却有为数惊人的将棋棋迷正等着我。

他们对于能和我下棋一事,感到万分欣喜……

「…………原来……还有这世界存在……」

即使同时下四盘棋,仍完全来不及应对人山人海的客人。如此惊人的人潮聚集于此,竟纯粹仅是为了旁观我下棋。

──……我或许,真的可以在这地方继续生存下去……

感受到了奖励会员时代未曾品尝过的温暖,使我认为自己得以被容许以女流棋士的身分活下去。然而就在此刻──

我看见了那个人。

「唔…………啊、啊啊………………师兄………………」

人墙的彼端…………有着从奖励会退会的……师兄的身影……

那之后我连一步棋也下不了,指导对局就此中断。


☗ 棋士大会


「尊敬的棋士是名人,目标是夺得头衔!」

刚晋升四段的棋士以紧张的神情向众人致词。近一百五十名前辈棋士则齐聚一堂,品评着眼前的新人。

棋士大会。

每年于这时期召的例行大会,由新加入的正式会员始自我介绍,已成定迹。

正式会员意指新四段棋士,以及满足条件的女流棋士。

这回的新四段仅有四人,大多数人都只会报上名字、棋士编号及一门的名称,最后简单宣示自己的决心,然后就此结束。

──……今年没有举办两年一度的理事长选举,真轻松呢。

我强忍呵欠,并听着后进的致词。

话虽如此,出席者比像中更多,尤其关东的现役棋士几乎都有参与。

反倒是关西棋士的出席状况惨不忍睹。

得知我要出席后,除了师傅以外的职业棋士都纷纷说『那我的委托书给你啰』、『我的也是』,使委托书如雪人般急速堆高。

与其说是托付给我……不如说关西棋士都对月光会长抱持绝对的信任。他们愿意全盘允诺现任理事会的所有议案,换言之,我不过是个委托书送货员罢了。

前些日子,生石先生也打了电话给我。

『大槌一门的委托书也给你拿去。』

于是我手持的委托书就这么增加了两份,总计二十份。

──也罢,生石先生的话倒也无可厚非。毕竟他才刚失冠。

我偷偷瞥向一名坐在稍远处、有着学者风范的男。

新玉将•于鬼头曜────二冠。

以棋士的人数来说,会场稍嫌狭小。众人都密集地比肩坐在三人座长椅上……然而唯独坐在角落的于鬼头先生四周空无一人,仿佛张了冰冷的结界一般。

个认真的于鬼头先生,从以前始便不曾缺席棋士大会。

一旦生石先生出席,双方势必会碰头。那未免太过尴尬。

──毕竟才经历过那场白热化的番胜负,其他人也有所顾虑吧……

正当我如此,为新四段的致词给予掌声之际──

「虽说是新四段,但年龄全都在二十五岁左右。本期你仍旧是最年轻的棋士呢,年轻龙王啊。」

坐在我身旁的女如此低喃。

「下一期就会有更年轻的棋士追上来了。」

「希望如此。银子能够在局获得连胜,着实令人安心。」

其实我指的人并非师姊,而是小学便晋升三段的枥创多……看来隶属关东的释迦堂里奈女流名迹,似乎存有小学生不可能晋升四段的先入为主法。

──不过这也是无可厚非。

由于奖励会持棋时间很短,终盘必定会演变成读秒胜负。

尤其在三段循环赛中,一败的代价极为沉重,每个人都会尽力下出『不会输的将棋』,因此始读秒后才是真正的胜负。

创多的棋才出类拔萃,然而他是在棋才未被扼杀的情况下急遽成长,所以下快棋时反倒无法发挥全部实力。尽管他获得了连胜,但能否一期之内就杀出重围确实令人存疑。

不过一旦创多成为职业棋士,始面对持棋时间漫长的棋局……他肯定能撼动日本全国。

『那么各位报社记者,烦请大家在此离场。』

议长一声令下,于墙边架着摄影机的记者便陆续离了房间。

我向释迦堂小姐及坐在她身旁的神锅步梦问:

「报社记者好像比平常更多耶?这表示将棋界很受世人注目吗?」

「……毕竟这次议题特殊啊。」

步梦简洁回答,释迦堂小姐则流露一抹浅笑。

「这么说来,我家师傅好像也提过这件事。今天究竟要讨论什么议题──」

『议长。』

我话才问到一半,月光会长便针对议事行程提出了意见。

『本来应该始进行预算审议,但这次有一项重要议案需要讨论。麻烦先从那项议案始审议。』

『明白了,请始说明议案内容。』

『谢谢。那么……男鹿小姐。』

『僭越了,接下来由我男鹿来为各位说明。』

守候在会长身后的秘书──男鹿笹里女流初段握起了手持式麦克风。

『由于近日电脑将棋软体的棋力愈发进步,将棋界内外都陆续传出声浪,认为在公式战使电子仪器存有疑虑。』

将棋软体?电子仪器?

难不成……

『理事会审慎地采纳那些意见,并决定提出这项议案。请一面阅览分发给各位的资料,一面进行审议。』

我收下了联盟职员分发的资料。那份文件比平时还要更厚。

『具体内容为包含休息时间,禁止于对局期间外出,且对局时禁止携带、使智慧型手机等通讯设备。我们会金属探测器,在对局前与对局中突击检查。接下来是相关罚则──』

男鹿小姐语气平淡地朗读内容。

冲击如海浪般席卷整个会场。

『这项规则当然也适于头衔战。具体来说,禁止于对局期间离投宿设施,亦不允许携带电子仪器,同会金属探测器检查手提行李──』

本来静静听着的中坚棋士忍不住高声质疑。

「请、请等一下!连两日制棋赛都适吗!?」

『不如说,两日制棋赛才更应该贯彻这项规定。』

月光会长口了。

『倘若要离对局会场或旅馆,对局者不能单独移动,必须由联盟职员陪同行动。此外,关于通讯设备及笔电等物品,包含封手的那晚在内,对局期间必须一直由联盟保管。倘若有家人紧急连络,将由联盟代为应对。』

「换、换句话说……包含勘验在内,我们有整整三天都得被监禁在旅馆内吗!?」

这过于严格的规定,使出席棋士的兴趣,从规章内容转移到了非得制定这项规则的原因。

「……联盟究竟是为了谁,才突然制定这规则?」

「……最近刚获得头衔的人不就很可疑吗?」

「……这么说来,确实是呢。而且正好就是两日制的头衔战……」

「……做这事也毫无意义。毕竟那个人几乎像是把机器埋进了脑子里啊。」

这般露骨的对话内容此起彼落。

棋士们的视线纷纷投向会场一隅。

「…………」

然而于鬼头二冠完全无动于衷,仅仅只是研读手边的资料。

于鬼头先生持有的玉将及帝位头衔,两者皆为两日制棋赛。

而且帝位战目前只剩下挑战者决定战尚未举行。

其中一名对局者便是──

「……假设年轻龙王你成为帝位战的挑战者,便会率先体验到适这项规则的两日制头衔战呢。」

「反正我早晚都会在龙王战体验到。而且关西那边,所有人都会自发地把手机借放于棋士室的柜子里。」

对于我们这些透彻熟悉软体的年轻棋士而言,这点程度的规范是理所当然的。

我反倒觉得现在才规定还太晚了。

然而到了提问时间后,却有为数可观的质疑声浪掀起。

引退棋士等等年迈的老师,都提出了严厉的反对意见……现场弥漫着一股谴责月光会长及男鹿小姐的氛围。

『……我对各位的诸多意见表示理解,然而这不仅是攸关职业棋士的问题。』

会长再度握起麦克风,以坚定的口吻解释。

『反倒是为了防止业余大赛的弊行为,首先必须由职业棋士树立表率才行。具备自制力及社会地位的大人或许能做出理的判断,但万一孩子们输给了诱惑,我们也无从责备。』

孩子……是吗?

爱及JS研的成员脸庞一一浮现于我的脑海。

我不会质疑那些孩子有任何弊的可能。

所以对于在这项议案投下赞成票一事……尽管内心理解有其必要,却又像是背叛了大家一,有股罪恶感袭向心头。

会长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一般,最后又补充一句。

『尽管很难受,但这也是职业棋士应尽的职责。那么议长,请始投票。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