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宫ゆゆこ《你在这里，能呼吸吗？》：误认为世界系的纯爱系

少男少女是无所不能的。

但他们的愿望也是渺小的。

凡是有接触日本动漫画轻小说的人，或多或少有听闻过「世界系」一词，世界系将男女主角的幽微人际课题，与大世界的存在与否牵连在一块，代表作品有：新海诚《星之声》、高桥真《最终兵器彼女》等。也有人认为此类作品的源头，可上溯至《新世纪福音战士》，这部1995年问世的动画，将敏感骚动的少年少女选为重要兵器EVA的驾驶员，是对抗足以毁灭地球的「使徒」的救星。然而，尽管身负大任，主角群仍旧是一群对自我、对他人，都感到迷茫的青少年，他们内心的不安定、紊乱、创伤，既牵动了外在毁灭存活的庞大局势，自身却又任凭大人摆布、命运左右，被动无力。这样的内外冲突，形成世界系奇特的感性风景，带来一股极端壮阔、又极端个人私密的矛盾张力。固然引来如青春期自我耽溺、意识过剩等批评，可这般忧愁郁闷的颓丧风格，着实引起一波风潮。

知晓世界系一词，对我阅读《你在这里，能呼吸吗？》时，产生某种既是助益，也是误解的情况。当外星人告知主角逻逻「如果你死了，世界也会跟着毁灭」，随后更冒出「假如这里是漫画的话，你就是作者」等警示，我完全不疑有他，想说这又是个「主角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左右世界局势」的故事（等等，比起世界系，这好像比较接近「凉宫春日」系列？）可当逻逻一次次回到往昔，一次次面临外星人口中「非要改变」的抉择时，我却渐渐发觉，情况跟我想得似乎不一样？在她的过去内，没什么惊心动魄、极不寻常的事件，相反地，那不就是青春躁动的恋曲而已？小说描述一名女孩子，在意、观察起电车上屡屡相遇，每次见面头发颜色都会不一样的神秘学长，从暗恋到意外搭话、从搭话到交往、从交往到远距离恋爱，是很真实、内心怦怦跳（甚至说有些兴奋过头了）又率真到好笑的可爱小品，可，这跟拯救世界这个大主题的关联，究竟在哪里？

让我们先搁置这项疑问，回头介绍作者。本书作者竹宫ゆゆこ，是著名的轻小说作者、漫画原作，代表作有《TIGER×DRAGON！》，而在轻小说之外，她也跨足一般文艺界，台湾先前有翻译、出版的《聆听陌生电影的原声带》、《破碎的瞬间》皆是属于后者，本作亦是如此。虽说是一般文艺，小说在包装定位上仍处于轻小说到文学小说之间的过渡地带，封面插画带有成熟感，由漫画家ふゆの春秋、浅野一二○、山口飞翔等绘制。在内容上，也保留了如脚踏车奔驰的强烈转速、从开头就不甩读者理解与否的混乱场面，可谓非常挑读者的作品。这点也反应在评价上，在本书的日本亚马逊商品页面，可以看到不是四五颗星赞赏，就是一二颗星劣评的极端现象。

会造成两极评价，有颇多可能性，女主角身为青春年华的大学女生，甫一出场就后脑杓被削去、肠子外露、在车祸的垂死边缘徘徊，又莫名其妙出现外星人要她振作起来，拯救世界的「啥？」发展，是原因之一。在叙事上，女主角叨叨絮絮，乱打破第四面墙，一边呼吁读者要跟上，一边自顾自说话，还恣意在时间轴跳跃，于章节间放置一个个名为X、Q的位置角锥，种种安排令人混乱，更是另一个可能。但个人以为，真正的症结点在于：读者能否理解小说内部的情感逻辑？

在分类上，《你在这里，能呼吸吗？》已非轻小说了，可深究内核，那仍然是极端仰赖ACGN次文化共识的作品。在ACGN作品内，格外重视个人的情感、精神，人物的感情若是足够强烈，可以扭转过去、可以创造新的平行世界、甚至，可以成为神。这既是世界系的内部运作原理，却也扩张为领域通则。在那样信奉「精神执念」的概念世界内，直率执拗的情感主宰了一切，并以此为前提，发展出一出出即使力挽狂澜，仍无法阻止「世界毁灭」的悲剧。

即使那个「世界」很可能只是单纯的「我跟你」而已。

请记住这条线索，这是理解本书的钥匙，是读者绕了好大一圈，跟着逻逻从各种Q、X、P的时间点跳跃后，所发现的真貌，也是对全书命名的新诠释。小说名称「你在这里，能呼吸吗？」，第一层用意，来自逻逻某次对男友健吾的（未送出）探问，她清楚明白，这是一个语焉不详的问句，对方看了讯息肯定不明就里。可正是这样一句谜语般的话，表现出她长期被男友冷落，觉得两人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、不在同一频道，自己无法在「只剩下我一人」的世界内呼吸、生活的痛楚。

但历经了这一切波折后，这句话又有了新的涵义，呼吸是真实的呼吸，没有譬喻性、没有象征性，最原始意义的呼吸，但这里却也非彼处。在那个新的世界，只能留下一个人。那是年轻女孩用罄全力与现实对抗的结果，尽管没有驾驶武器、尽管没有与未知生物对抗，尽管没有担负拯救全人类的性命，但那都不重要。

在这个世界内，你就是全部。

少男少女是无所不能的。

但他们的愿望也是渺小的。

就只是心爱之人，能好好「呼吸」而已。